這群拒絕被包養的模特,在上海怎麼活?

這些臉面俊俏的高挑人群平台,會從一排排豪車前經過,瑪莎拉蒂,保時捷,路虎,寶馬7系,它們之所以停在這里,是因為對于夜店大門附近的街面,這些車價錢還不夠檔次。段巧終于得到一次試包養會,拍一部情婦小三短片。早上10點不到,春天的上海氣候溫軟,街邊楊樹的鮮綠新芽在晨曦中反光。地點在一幢大樓內,底層大廳前台沒有接待員,大理石地面顯得些微陳舊,電梯內有股機油與霉濕混合的異味,她隱約覺察出異樣。

到約定樓層,那家公司的名字忽然出現在眼前,這一次,前台終于有了服務員,裝修布置也還算精致,牆角擺有俏似的塑料綠植。

段巧早不記得那個男人的相貌,但他說過的那句話,卻永遠不會忘,“可不可以做我女朋友,包養多少錢你說。”

一番婉言周旋後,她才終于脫身。回到家里,立即就將那人拉黑,並在朋友圈和微博講述自己遭遇。朋友們看了,點贊,留言,表達同情和憤怒。她也不知道,那個人最後到底如何了。



那是段巧剛出女團後不久發生的事情。在女團練習班時,她還看不出楊超越才是那個日後會大紅大紫的人。練習班的確像學校,包攬住宿,飲食規劃,運動健身,有通告時,則隨團出演。

在上海包養,當一名像她這樣的女團練習生,生活並非人們想象的那樣光鮮。那個時候,她每月到手的錢還不到五千,即便在網上買自己最愛的零食,也得算著花錢。

時間讓段巧看清了自己在女團的天花板。

她開始獨立發展,從女團宿舍搬出來,自己找事做,成為一名平面模特,拍廣告海報或者短片,正式加入上海模特這個龐大的群體,成為浮華都市最靚麗的那一面。


| 女團時期的段巧,以純真可愛的形象見長

趙瞳選擇來上海,僅僅只是因為夢想。這之前,她在北方一家酒店經紀公司上班,每天朝九晚五,活得像水里快要窒息的魚。

決定讓她來上海契機,是一次偶然的廣告拍攝,但這並非她第一次涉足演藝,還在讀書時,她就被當地房地產商選中過,演宣傳片女主角。

很小開始,趙瞳就愛做夢,憧憬著某一天,自己可以像電影明星那樣,站在鎂光燈下,成為人們視線的焦點,登上熒幕,享受萬眾矚目。

那條微信朋友圈徹底改變了她的命運。朋友發出廣告片招募,趙瞳按著心跳投去簡歷,隨後順利拿到登陸上海的船票。夢想,又活了起來。

而阮清媛的夢想,比絕大多數人都真誠。她來自越南,出生在一個包養家庭,父親做的生意是賣海鮮,5年醫學專業畢業後,她順利找到一份工作。但生活的安穩,終究無法收買那些心懷遠方的人。

她辭去醫生工作,開始在越南做平面模特。很快她就會發現,自己的祖國,沒有她想要去的遠方。


| 阮清媛正在接受采訪,來到中國讓她越來越找到自己的舞台

在越南做平面模特,整年也就能接十幾個通告,但更重要的是,那里不是能夠盛放大夢想的地方,上海才是遠東地區的繁華之巔,璀璨明珠。

上海,一個五光十色、光怪陸離的城市,它張開環抱,迎接所有心懷夢想的人,但也不會預先告知,他們會被哪一股洪流所席卷、拋擲,或者吞噬。


午夜,一家頂級夜店地下車庫,眾多男女模特列隊,從偏門入場。

這些臉面俊俏的高挑人群,會從一排排豪車前經過,瑪莎拉蒂,保時捷,路虎,寶馬7系,它們之所以停在這里,是因為對于夜店大門附近的街面,這些車還不夠檔次。

在樂聲震耳的夜場,模特們擔當群眾演員,隨著音樂,他們在舞池中假裝狂歡,盡量放肆地笑,扭動身體,歇斯底里地吼叫,直到聲音沙啞。

而,無論你是深目高鼻的外國模特,還是玉面傾城或者貌比潘安的中國模特,類似表演一晚的價格,是統一的300元。

趙瞳剛來上海當模特時,生活也很艱難,她听朋友說起類似的賺錢方式,卻沒有一個足夠體面。

段巧最驕傲的,是她從沒跟家里要過錢。剛出女團那一陣子,她一頭扎進混雜的模特江湖,日子無論如何不會好過。


| 段巧撐傘站在上海街頭,她擅長唯美純真風格

某種程度上,這里的挑戰更大,在女團,尚且可以比些才藝或特長,但模特的規則就更簡單直接︰看臉。

盡管整日忙得發昏,收入卻沒有比以前更高,依舊是低檔的4位數,1000來塊的廣告,整個月下來,也就能接到四五個。

一次選廣告角色,表演很簡單,只有兩個動作,微笑,然後走路轉一個彎。幾百個模特試鏡,導演組選中50個進入決賽,再從中挑選。

為爭取這次機會,段巧前後共準備一個月,進入決賽以後,不再只有即興表演,還要看定妝,不停地試衣服,最多要換100多套。然而最終,她還是沒有被選上。


漸漸摸索出一些門道了,段巧明白,那些耗費她一半時間的試鏡,並不會產生立即的結果。

每次試鏡的作用,與其說是期待可以被選中,不如說是去刷個臉,每試一個地方,把資料留在那里,如果被拒絕,還可以等下一次通知。


| 段巧的拍攝有時在這種狹小的室內進行,有時是室外的風吹日曬

阮清媛剛來上海時,只能接些幾百元的廣告,許多次都馬不停蹄,連吃早飯的時間都沒有,一個月忙下來,能賺五六千,也就勉強夠吃飯。

有次拍攝,需要有水淋頭發的畫面,阮清媛去了現場,卻發現連熱水都沒有。只好就著冷水淋,連續拍了22個小時,每次冰涼的水從頭頂漫過,那種冷像是刺穿頭皮。

當晚回到家,她就感覺不舒服,頭悶頭暈,走在房間里,忽然就失去知覺,重重摔在地上。

過去好一陣,她才清醒過來,感到嘴里劇痛,她覺得異常惶恐,並不是擔心自己哪里受了很嚴重的傷,而是擔心摔壞了臉,而這將意味著一切。

阮清媛給朋友打電話,陪著一起去醫院,完全檢查下來,她才終于松口氣。臉沒事,斷了幾顆牙齒。


| 阮清媛努力尋找包養自己的位置,適應各種不同場景的拍攝

而大學畢業即入行的陸寬,最初連試鏡是什麼意思都不知道,以為有人打電話,就是通過了。

她總是面不上,很多時候緩解壓力的辦法,就是一個人偷偷躲著哭一場,哭得累了,反而有能力振作,洗過臉,對鏡子勉強地笑,好像也真的能開心一些,開門,走出去,在太平洋上吹來的晚風里漫步,像所有那些川流不息的人群一樣,若無其事。

| 陸寬的氣質偏含蓄優雅,這樣的靜照倍受服飾品牌青睞


來上海,段巧想要的,不只是活下來,她開始涉足影視。

那是一部電影的女一號選角,段巧很快接到試鏡電話,出門前對著鏡子給自己打氣。到了現場,也是不出意外,人群擁簇,長腿如雲,幾百人排著隊。

一路過關斬將,終于來到定妝環節。段巧以為,可以走到定妝,這個寶貴的機會,似乎已經觸手可及。

但定妝仍是在考驗外形,之外還有一個劇組圍讀的過程,這就更多涉及到人物理解層面。

最終,段巧只能無奈止步于此,整個流程走下來,前後差不多耗去三個月。模特的生計就是在算時間,這些沉沒的成本,都是必須接受的投入。


| 夢幻純真是段巧的氣質特點,經常會拍攝一些仙氣十足的角色

後來,她終于得到機會,卻都是些催命的活兒。

有時早上5點鐘上妝,到拍完,已經是第二天11點;拍摔跤的鏡頭,一個上午就摔了50多次;為了把台詞背熟,拍攝前一晚背到凌晨三四點,到了現場聲音卻啞了,又是一頓責罵。

演的都是些小角色,但段巧並不氣餒,她一半時間繼續試鏡拍廣告,一半時間在影視拍攝現場,等待那個一鳴驚人的機會。

機會還沒來,卻是厄運先到,有次拍電影,她的臉被營造氛圍的煙餅燻傷。這次受傷,一點都不輕微,她很可能再也沒有包養機會面對鏡頭。


而趙瞳拍戲的生物鐘里,12點以前算小夜,午夜到凌晨才算大夜。為了等主演拍完,上了妝等,動輒就是七八個小時。

小演員也沒有主演的光環,在現場拍戲並不從容,她依舊記得那種刺痛心髒的感覺。

那場戲在人群來往的街頭,她早早定了妝,在一旁逡巡等待。氣溫開始上升,她挪動自己位置,躲到一個陰涼處,遠離劇組的舞台場景,她的裝扮顯得越發突兀。


| 通過自己的堅持努力,趙瞳逐漸涉足一些展現自己氣質特長的拍攝

不斷有行人對她舉起手機,她有些緊張,卻不敢移動,像被什麼力量釘在那里。後來她才明白,那是一種惶恐與無助,在那些打量她的眼神里,沒有任何仰慕或者欣賞,而是像在看大猩猩。

劇組的盒飯並非都不好吃,只是不方便,一開始,她還端起盒飯,特地走遠,躲在角落里吃,到後來也習慣,隨便坐在一級階梯或者石墩上,就可以狼吞虎咽。

女一號或者女二號,還不是趙瞳適合期待的角色,更多時候,她是微電影里老板的秘書,媽媽這樣年齡偏大的角色,她也會接。


| 趙瞳對待演戲非常認真,背台詞總要背得熟絡

演藝生涯的激動時刻,莫過于跟張嘉譯的一次同台,她還記得,這位大明星性格很隨和,會特地閑聊來緩解她的緊張。

阮清媛則是對古裝戲產生了某種PTSD。

那次拍攝在寧波的山區,阮清媛的戲有3天,第1天,她拍了22個小時,第2天,時間有所減少,18個小時,到第3天,在阮清媛強烈要求下,終于縮短為16個小時。

拍完回到家,她倒頭就睡,像自己再也不會醒過來。從那以後,每當听到要接古裝戲,心里就不自然地犯怵。


臉被煙餅燻傷後,段巧不知道什麼時候可以好,也許是幾個月,也許永遠也不會,不能接通告的日子,反倒讓她有時間回歸到生活。

已經看過好多醫生,臉上的傷卻總不見好。她從原來住的地方搬出來,找到個實惠的房子,一個人待著,慢慢等臉恢復。


| 段巧一個人待在家里時,喜歡坐在陽台

她幾乎每天都去健身房,跑步半個小時,害怕露臉,總要戴著口罩。

平時吃飯,外賣盡量少點,也沒想好要吃什麼,就去菜市場逛,看到什麼調動胃口,買了提回來,洗菜,切,下鍋烹炒,一個人的公寓里,只听到鍋鏟的叮當響。

想到自己臉可能不會再好,太難過了,仍是只能一個人哭。她最愛的奶茶也戒了,涼皮、麻辣燙,更是踫都不敢踫,只能喝加熱的茉莉綠茶、美式咖啡。

朋友都建議她多出去走走,化妝品也換了,四五個月過去,臉才漸漸好轉。

人們都以為,模特的生活浮華,但卻不盡然。對段巧來說,穿著打扮的奢華或符號,並不那麼重要,她更在意舒適,以及她認為的美,總之,是自己喜歡才行。


| 段巧平時穿著不會刻意追逐品牌,而更在乎自己的感受

她買東西喜歡用拼多多,第一次是朋友推薦,在上面買獅王的祛痘膏。後來段巧的臉好起來,收入變得寬裕,拍廣告用5位數算,也沒放掉用拼多多的習慣。

| 不光是水果、日用品,段巧也會在拼多多買戴森吹風機和高級口紅

作為一名模特,將拼多多作為標配購物工具,段巧並未覺得有何調性沖突,反倒是種時尚,因為是她自己的選擇,這也是段巧的生活底色,洗盡鉛華,回到本真。

阮清媛的父母仍不知道女兒在中國當平面模特,她也沒什麼包養後顧之憂,因為自己學醫,未來若模特的路走不通,還可以回去當醫生。

現在賺的錢,會自己存一些,寄一些回越南,平時生活里,她習慣用拼多多買日常用品,能省下的錢,她更願意花在旅行上。


| 健身即是阮清媛的愛好也是職業需要,她保持著規律的跑步和瑜伽練習

趙瞳大學讀的新聞,在生活中,屬于那種愛學習的人。她喜歡做菜,鍛煉自己廚藝,茶藝也愛,總能在無聲的沖泡與靜默的品悟間,獲得內心寧靜。

她也愛看書,有時去公共圖書館,一坐便是整天,鐘情的劇也都有些年代,觀賞時,心思全在琢磨怎麼演。

歷盡磨煉之後,趙瞳事業也漸漸起色,能賺得多些,每月收入以大號的五位數算。她也不是那種容易被城市浮華所裹挾的人,總不能忘記,要踩著自己的步點生活。


| 水果餐是模特的必備食物,趙瞳平時喜歡在家里為自己搭配水果餐

衣服和化妝品,她不會專挑貴的,自己用著合適就行,緩解頸椎的按摩枕,是在拼多多上買的,因為覺得好用,她連買了三個,寄給家鄉的媽媽和奶奶。

去片場拍戲經常起早,來不及吃早餐,她漸漸養成習慣,出門定要帶著零食,蛋黃派,糕點,水果,也都是她在拼多多上買來儲存。

在她眼里,只要東西好,就會用,樸實無華,才是更睿智的時尚。



對于這些模特來說,活得不那麼累的機會,其實有很多。

在段巧眼里,這個問題在于,願意選擇哪種活法,捷徑與崎嶇之間,她毅然選擇後者。

段巧曾經也談過男朋友,是很喜歡的類型,但一到家里這關,就再也過不去。在那種境遇里,美麗像是個錯誤。

被誤解得多了,段巧也漸漸心寒,關掉這扇門,一心撲在工作上,希望自己可以成為一名好演員。

導演們的方式都很直接,阮清媛已經遇到不只一次,對方說,做我女朋友吧,我給你路。其他的方式還包括,做一些“哥哥”的女朋友,每月的錢,10萬起,阮清媛想也沒想就拒絕。

雖然機會看起來並不是很大,她還是想通過自己的努力趟出一條路,更難走的那條。


| 阮清媛在中國的模特事業已經有所成就,會時常接到一些比較高級的拍攝工作

趙瞳則是覺得,認識的人多了,就特別沒有安全感,人們耍的都是套路,心里看得累,也就不再想談戀愛,只想跟認真的人學些戲。

關于未來,不是所有人都有那麼強的自信。

趙瞳說,她最多還能堅持包養日子一兩年,那個時候,如果還看不到實質突破,她大約就會認了。

像她那些同學一樣,離開上海這樣的繁華之地,回到家鄉,找份安穩的工作,便如此生活,就像所有那些沒有攀至頂巔的,重又墜入眾生芸芸。

也是歸宿,至少沒有迷路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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