他穿著海洋藍的工作服,戴一頂大紅色的安全帽,騎著大摩托從我身邊很拉風地呼嘯而過。前一天,我還看到他像拎小雞一樣將自家的娃拎上摩托車後座,同樣很拉風地呼嘯著遠去。
他曾經既是我的鄰居也是我的同學。我演講比賽拿第一名的時候,他站在台上結結巴巴說不出話來;我轟轟烈烈早戀的時候,他苦拉巴嘰地暗戀著;我在老爸的安排下風光于各個高考慶功宴時,他在老爸的皮帶下品嘗著高考失敗的苦果。偶爾,我們會在樓梯上相遇,寒暄兩句,常常是我站在較高的台階上,他站在下邊,卻都低著頭,我看著他的頭頂,他看著地。說些什麼已經沒有印象了,只是覺得一個男孩靦腆成這樣,可咋辦呀。現在想來,那大約不是靦腆,而是一個人在尚未找到自己的人生位置時的惶恐與不自信。那時的他,一定天天生活在恐怖片中,無論老師還是老爸,都告訴他,如果考不上大學,這輩子就完了。
這個世界上,對未來預見最失水準的兩個職業恐怕就是老師與老爸了。無數老師看好的學生,幾年後碌碌無為;無數老爸鄙視的孩子,扁平著從門縫里鑽出來,人生卻豁然開朗地豐滿起來。
高中畢業後,他便去工廠里做了工人,結婚生子,買車買房。車不大,但足夠一家三口用。房不大,還是老爸住過的舊房,卻是工廠里半福利性質的便宜貨,無需借錢貸款做房奴。他還在車間當了小班長,官不大,據說也是個小小的地頭蛇。這樣的人生,大約離他老爸的期望很遠,但對于人生本身來說,安逸平穩,其實相當不賴。
今天早晨,我站在樓上,看到他推著摩托車,載著老婆孩子絕塵而去,大約是去父母家混飯吃。在這個小城市,幾乎每個年輕人在周末都會帶著全家老小去父母家混飯吃。父母自然也樂得做上一桌好吃食,邊抱怨孩子們白吃不干活,邊樂滋滋地享受天倫之樂。
他的背挺得很直,瘦削的臉上有了肉,看上去再沒有了少年的靦腆,而更接近于一個從容的成熟男人。我開心地看著沒考上大學的他,人生並沒有完蛋,相反,在該工作的時候工作了,該結婚的時候結婚了,該當爹的時候當爹了,該升職的時候升職了,挺完整的。
人生是平等的。如果說高考或者其他什麼考能改變什麼,所改變的,也不過是生活方式,而不是人生。什麼人生雖然漫長,關鍵處卻只有幾步,尤其在我們年輕的時候。活到現在,當我已經不那麼年輕的時候,才知道這句話真是“毀”人不倦啊。關鍵處的幾步是啥意思?有對錯之分嗎?走錯了還不活了麼? |